【仲孟】千年月
西丘，霖水镇。山清水秀，人杰地灵，出过好些举人进士。而现如今最出名的，却非名仕，而是镇上首富孟老爷。孟老爷一生勤恳，待人厚道，带着镇上的人做生意，让原先贫穷的镇子，慢慢变得繁华起来，孟老爷也从此名声大噪。
这日，天清气朗，孟府上下秩序井然，和乐融融，书房之中却传来一人颇为严厉的声音。
【你昨日又在没有好好背书是不是，夫子都和我说了，今日学堂上抽背，你可是一团糟啊。】挺拔的青年站在书柜前，眉头紧锁的转过头，正数落着坐在书案后的一个半大的孩子。
那孩子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，长相乖巧灵动，十分懒散的伸着腿，手里拿着本《论语》，摆出一副讨好的表情，拉长了音调撒娇道【凌师兄~ 你平日里最疼我啦，可怎忍心骂我啊。】
被称作凌师兄那青年叹了口气道【我的小少爷啊，我哪敢骂你啊，只是你爹爹明日做完生意回来，可仔细他罚你抄书去。】
那小少爷一听到提起了爹爹，立时摆出一张苦瓜脸【那师兄你到时候可得帮着我，我娘疼我，在这事上却是不帮我的，你是举人老爷，我爹他听你的咧。】
凌师兄又叹了一口气，心中满是无可奈何，但看着孟小少爷眨巴着眼睛偷偷从书缝里看过来，却又觉得十分可爱好笑，憋着的一口气顿时烟消云散了。
自己这位师弟，乃是霖水镇的首富的独子，方圆百里无人不知孟首富爱子心切，孟章这般不求上进却也是被宠出来的。只是孟章虽然贪玩了些，却是心地善良招人喜爱，往日里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，也就随他去了。
【罢了罢了，师兄还有事要做，你且好好看书，别明日抽背又被夫子说道。】
【哎呀，知道了知道了，凌师兄你快去吧~】
凌师兄摆摆手，又嘱咐了几句，方才离去。
凌师兄前脚刚走，孟小少爷立时放下书来，窜到书房的门口，暗搓搓的往外看去，确认没有小厮丫鬟什么的在附近，狡黠的笑了一下，半放下书房的窗户让外面看不清里面的情形。又拿了备好的绳子系上门栓，走出房来往下一拉，房门便从里面锁上了。这样纵使丫鬟来敲门，也会以为有人在里面，不敢进来，等孟章回来，再从窗户爬进去，一切可谓神不知鬼不觉。
孟少爷美滋滋的想着，猫着腰沿着墙根，从孟府的后面偷偷溜了出去。
孟小少爷顺着孟府后面的小巷子撒丫子跑了有二里路，便看到一片空旷的麦田，麦田上好些个和孟章同龄的少年早已等在那里，手中都带着各式的纸鸢。此时正直丰收刚过，农人烧过荒，天碧如洗，清风阵阵，正是放风筝的好节气。
【孟少爷你可来啦！你昨儿画的纸鸢，我给你带来啦。】一个虎头虎脑的大孩子，拿着个纸糊手画的蜻蜓风筝递给孟章，那风筝上的蜻蜓画的惟妙惟肖，好看的紧。
孟章接过风筝开心极啦，拍拍面前好友的肩膀，愉悦道【谢谢啦小李子，凌师兄看得紧，今日差点没能出来哩！】
【哎呀呀，孟少爷都来啦，我们快开始吧。】其他的少年人起哄着，拉了线，纷纷扯着自己做的纸鸢跑着，想让它们高高的飞上天去。
孟章开心的给自己做的风筝绑上线，一手拿着线团，一手拉着风筝，顺着田埂跑了起来。但是不知道哪里弄的不对，风筝一直也飞不上去，眼看着身边小伙伴的风筝都上天了，孟章可着急坏了。离得进的孩子看孟章的飞不起来，隔着距离喊着，让他看看是不是线没有绑对。孟章只能拆了线，想重新给风筝绑上。但是越急越乱，越乱越急，秋高气爽的天气里硬是憋出一身的汗来。
小李子他们见孟章都快急哭了，忙匆匆的想准备收回刚放上去的风筝，来帮孟章再看看。孟章一瞧更着急了，忙道【你们玩你们的，别管我了，我自己来，马上就好了。】
孟章正着急，忽听得一道温文尔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【这位小友，在下以前也为友人也做过纸鸢，可要在下帮忙？】
孟章转过身去，就看到一位十七八岁的英俊书生，正站在田边的石路上，穿着一身天青色的文士长袍，带着浅笑看着自己。
那人看着温和无害，孟章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，眨了眨眼睛说道【你会弄这个啊，那劳烦你了。】
孟章其实不太清楚劳烦是什么意思，但老听到有人上自己门来总对爹爹说“劳烦孟老爷了”，却也觉得是个有礼貌的客套话，为了展现自己公子哥儿的文化素养，硬是破天荒的用上了。
那书生淡淡笑了笑，低声念了句【怎是劳烦呢。】便从石路上走了下来，走到了田埂上，接过孟章手里的纸鸢，细细理起线来。
别的少年见到有人帮着孟章，便也没再过来了，远远的招呼了孟章，让他有事再喊。
孟章见那书生理的顺手，一会便弄好了，棉线细致的绑在纸鸢轻巧的支架上，条理分明，比其他孩子绑的还要好，不由好奇的问【你经常做这个吗？】
【只做过一次，我那朋友比较忙，不常放。】书生垂着眼回道，把理好的纸鸢递还给孟章。
【谢谢你帮忙】孟章开心起来【你做的纸鸢一定很不错。】
书生摸摸鼻子，说【没有你做的好看，快去试试看吧。】
孟章乖巧的应了一声，拉着纸鸢跑了起来。线理顺了，果然放起来容易多了，不一会，蜻蜓纸鸢就飞上了天，孟章开心极了，想和那书生道谢，转头一看，却看到那书生已回到石头路上，隔得远了在向自己招手，像是在告别。
孟章心想，许是书读的多的人都比较忙罢，也笑着和那书生挥手告别了。
仲堃仪是独自走回驿馆的，从霖水镇走回城里，从艳阳微西走到月上梢头。
他刚走近驿馆，就见一穿着长衫、戴着方帽的中年人在门口急忙忙的徘徊，一见到仲堃仪，忙跑了过来【我的仲大人哟，明日可就要上京赴任了，你可去了哪里，可把小的急坏了！】这仲堃仪乃是今科状元，陛下亲封的正二品侍郎，可金贵的很。
【久仰霖水镇大名，我今日去走了走，流连忘返，误了时辰，馆长莫怪。】仲堃仪拱了下手，道了个歉。
驿馆馆长忙道【仲大人折煞下官了，仲大人要是想去镇上只需说一声，且让下官备好马车就是，何必亲自走那远的路。】
仲堃仪笑道【霖水镇民风淳朴，随意逛逛罢了，不需劳师动众。倒却是走的累了，还请馆长准备些吃食与我吧。】
馆长连忙应了，跑去驿站里，让厨房准备宵夜了。
用过宵夜，馆长殷勤的还想请仲堃仪去看城中的戏场，仲堃仪表示有些累了，客套的推掉了，方才回到自己的房间。
仲堃仪回到房里锁上房门，没有点灯烛，他就着窗棂间洒下的月光，坐到书案前。环抱着双臂趴着，把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，想到白日里和孟章的偶遇，开始无声的笑。仲堃仪笑的太过厉害，整个人都轻微震动起来。
笑着笑着仲大人的嘴角却慢慢趿拉了下来，他想到了，孟章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。往生轮回，干干净净。
仲堃仪从画栏里取出一卷画，在月色下铺开。那画上是位穿着青色华服的少年人，眼角眉梢尽是温柔笑意。
孟章以前几乎是不笑的，他总是沉默着，思索着内忧外患，直至兵临城下，年少身殒。以至于画这张画的时候，仲堃仪回忆了很久，才想起来天枢王生前是怎么冲他笑的。
仲堃仪在来到这个时代的漫长而孤独时间里，一遍一遍画着孟章，却总也不甚满意，他无数次希望，孟章也来到了这个时代，他还可以再见到那个，曾经对他满心满意都是信任的少年君王。
可是命运最是公平了，仲堃仪死于瑶光的围剿的时候，月色皎皎，神明让仲堃仪带着记忆来到了千年后，让他能在这个海晏河清的时代一展抱负，却让仲堃仪见到了一个前尘尽忘的孟章。
纸鸢飞舞的午后，仲堃仪在田埂上忽然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，刹那间千万树繁花在他胸腔里盛开，他稳住自己略微颤抖的手。有些不确定的，斟酌的开了口【这位小友，在下以前也为友人也做过纸鸢，可要在下帮忙？】
然后他看到年少的孟章回过头，用一种完全陌生的眼神打量着自己，那一瞬间，仲堃仪满腔的喜悦变得冰凉彻骨，差一点点，装出来的温和儒雅就要毁于一旦了。
仲堃仪把手里的画揉作一团，用力的掐着，深吸了两口气，才慢慢找回了些许理智。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画，愣了一下，又慌忙的用手把它铺开按平整。看着画上弄出来的折痕，怎么也抹不平整，心里一阵阵的难过。
次日阳光晴好，驿馆主带着大大小小的侍从，恭送仲大人进京，场面好不热闹。仲堃仪临行时，有意无意侧过头，看了看霖水镇的方向，停留了许久，直到驿馆馆长直觉有些不对，壮着胆子催了仲大人一声，仲堃仪狠狠掐了自己的手心一下，才纵马而去。
私塾里，孟少爷撑着脑袋，窝在书后面打着瞌睡，后面的小虎子戳了戳他。孟少爷猛然惊醒，就看着夫子吹着胡子瞪着眼睛看着他，一脸的气急败坏。
孟少爷被当场抓包，好不尴尬，正想着编点什么好话哄哄夫子的时候，凌师兄犹如天降神兵来了私塾，讲说孟老爷回来了，要先带孟少爷回去。
孟章连忙点头如捣蒜，嘴里说道些，为人儿子要孝顺，父亲回来了一定要去的云云。夫子叹了口气，终究放了孟章同凌师兄去了。
孟章拉着凌师兄的手，蹦蹦跳跳的走着。凌师兄捏捏孟章的手，语重心长的说【我的小少爷啊，你这般不用功，以后可连秀才都考不上了呀。】
孟章噘着嘴道【本少爷才不稀罕做秀才，要是好好学，那肯定是状元！】
凌师兄眼珠一转【邻镇倒还真出了个状元，年不过弱冠，皇封钦点，一表人才。你可是打算学他？】
孟章仰头问道【状元能干嘛啊？】
凌师兄微笑道【能进皇宫，见天颜，做高官，甚至可以安一方水土。】
孟章挠了挠头，想了想说【听上去很气派，但那要离家的呀，就不能和小虎子他们玩了。那我不做状元了，我还是做少爷的好。】说着说着孟章自己倒是觉得是个好想法，自顾自笑了起来，惹得凌师兄也跟着笑了起来。
【好啦，不管你是做状元还是当少爷，现在赶紧回去吧。趁着你爹还不知道你最近调皮捣蛋的事情，赶紧讨好他老人家去，省得受罚哩。】
孟章眼珠子一转【凌师兄说的是，我们快些回去吧。】
说罢，孟章拉着凌师兄，加快了步子，踏着清秋暖阳，一路小跑着往家赶去。
月光诀
泼墨的纸砚全是你的脸
跨千年
明月如玦生生系在腰间
半生缘
被遗忘的瞬间心淌着血
叶底蝉
堕水鸢
送流年
END
评论(9)